
如果一切顺利,这将是个一个平常的星期六
2023年10月28日上午, 成都市青羊区太升路一家毫不起眼的酒店会议室,这里正在举行秋雨圣约教会工人学院毕业典礼,从外地赶来的张迦勒牧师为毕业生证道。
地点选得有点敏感,因为这里距江信大厦只有几百米,5年前,著名的“129 教案”就发生在江信大厦。近5年来,秋雨圣约教会的信徒们一直在这座物欲横流的大都市中流浪,尽管成都楼堂馆所无数,但他们的处境堪比当年狼奔豕突于旷野中的信徒,每次在线下举办各种敬拜活动时找地点都很麻烦,他们像机会主义者,能找到临时扎帐篷之处就已经很感恩了。有位参加典礼的学员后来说,当时觉得副执事贾学伟弟兄碰巧找到这里,颇有点灯下黑的意思,说不定这里更蒙保守也更安全。
然而这不是碰巧,第二天主日敬拜后,刚刚被释放的贾学伟在做见证时坦承,他如此选址是别有用心的,他说那里距以前教会所在的江信大厦只有200米,他确实就想借着这样一个场地,让新一期毕业的学员在现场能够更深经历到自己所装备的,那种现场感能让他们将秋雨教会的历史与自己当下使命深切连接在一起……
丁书奇传道在这个周末非常忙碌,他不仅是毕业证道的主持人,而且还要预备次日的证道,他讲章的题目叫《福音的优先性》 李英强长老也来了,但他这次除了观礼没有任何服事,他自己事后说,当时心情轻松,只是抱着“打酱油”的心态。
如果一切不出意外的话,这将是个平常的星期六。
国度间冲突骤然而至,英强的“酱油瓶”差点摔破
开始的一切似乎也和李英强长老所期望的那样很顺利,然而上午10:00左右,典礼正在进行中,大批警察突然闯进来,李英强长老怀中的“酱油瓶”摔在地上……
当局这次行动阵容相当庞大,出动了成都市公安局、青羊分局、辖区派出所以及民宗局、街道办二十多人,而且开来了双层大巴。他们如此排场是不是提前预计好了,要把所有人都抓走呢?这只有上帝知道。他们打断毕业典礼,宣布教会聚会非法。
然而,谁都没有料到,几乎没有什么升温与过渡,国度间冲突骤然而至。
一名宗教局的官员大摇大摆走上讲台,要给大家训话。虽说这是个租来的场地,但作为工人学院毕业典礼之处,这里已经分别为圣,岂容无神论者在上面聒噪?丁书奇和贾学伟立刻上前制止,他们温和而坚定地对他说,你没资格在这里给我们讲话,然后转身对弟兄姊妹说,大家离开吧,如果他们不让走,就把我们抓起来好了。
警察当即勃然大怒,立刻开始抓人。后来,李英强长老、丁书奇传道、贾学伟副执事、刘应许弟兄、李本立弟兄和聂博弟兄被带到成都市青羊区草市街派出所,郝桂如弟兄、舒琼姊妹和张迦勒牧师被带往青羊区西御河派出所,其他弟兄姊妹被警方驱离。
面对如此冲击, 我们暂时还不知道当时很多学员们心里有何领受, 那种现场感能让他们将秋雨教会的历史与自己当下使命连接在一起吗? 事后很多弟兄姊妹都在主日做了见证, 但其中四位弟兄姊妹的经历很有标本价值。 粗粗梳理一番,或许能让我们明白一点上帝的心意。
当时有一点是确定的,那就是李英强长老在那一刻依然没有脱离打酱油的心态。他后来说,当警察进门时正背对着他们,但是已经感觉到他们来了,背后传来贾学伟正与他们交涉的声音,他想,自己不过是打酱油的,又没有什么服事,最好还是不要开声。如果他们看见自己在现场而又去交涉,或许会认为这是件相当大的事情,冲突或许就会扩大。
李英强甚至有一次机会安然脱离现场。警察刚到时尚未注意到他,去洗手间时居然也未被拦阻,他当时心里快速闪现一个念头:趁他们注意力正集中在贾学伟身上,不如现在就悄悄走吧?他们看见教会的长老没来,或许就把这件事情低调处理了,要是我留下来 不知又要被他们折腾多久,而且事件还会扩大。
但他迅速抛弃这个念头:我的同工在这里受苦,我怎能如此不负责任一跑了之呢?李英强回到现场,以长老的身份和带队的警察交涉。他发现此人态度比较温和,似乎挺好说话。英强对他说,这其实是件小事,把他们放了吧,大不了就把我和贾学伟带走,你们可以收队了,我们一起到派出所聊一聊好吗?
有一位姊妹回忆说,正在李英强长老与带队者和颜悦色交涉的同时,其他警察开始收缴电子设备并且拉人,他们把丁书奇粗暴地拽到电梯里,她似乎听见书奇弟兄呼喊“警察打人了”,她立刻跑到电梯门口,一名警察正好从电梯里离开,电梯里只有一名警察,因为赶到时并没有亲眼看到警察与弟兄有任何肢体接触,所以她当时不知道该做什么,只是和挡在电梯口的警察对视了一阵。
然而,丁书奇后来回忆说,他本人不敢确定自己是否喊过“警察打人了”这句话,因为这不是自己的风格。他说,以往每次遇见警察动粗时都会大声斥责他们,而不会夸张地呼喊“警察打人了”。 丁书奇说,被气急败坏的警察拉到楼下时,正好碰见一名小警察将一份名单递给警察头目,他看见名单里有舒琼,立刻叫手下将舒琼带走。 丁书奇对着这个名叫陈蛟的警察头目说:“舒琼今天带着孩子来的……” 他本来下一句话想说舒琼带着孩子,要不这次就放过她吧。 但陈蛟没等他把话说完,抡起拳头就砸在丁书奇的下巴上。
工人学院学生舒琼姊妹的首次传福音
当警察与国保冲进会场时,舒琼姊妹在干什么呢?她事后回忆说,当时心里想好烦呀,他们怎么又来了!但是看见李英强长老和贾学伟副执事都在和他们交涉,她就一直保持沉默。舒琼第二天(29日)主日做见证时说,上了次洗手间后回来,那时,李英强、丁书奇、贾学伟等弟兄已经被带走了,她心里依然很挣扎:到底该说话还是该闭嘴呢?可转念又想,哎呀,今天不是工人学院毕业典礼吗?我学业第二期都结业了,不是应该去传福音了吗?不是上帝把警察带到我们面前来的吗?这一切不是偶然的呀!
舒琼终于忍不住了,她面对警察大声说:“你们都不知道你们在干什么,你们也不知道我们在干什么!”
舒琼说,可能因为声音大,当时很多弟兄姐妹感觉她比较激动,她说自己其实并没有很激动,这不过是自己表达的一种模式,其实心里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在她大声传福音之际,包括李英强在内的几位弟兄已经被带走了,现场一位警察头目对舒琼说,你别站在这里讲,来来来,你站到台上面去说吧!
舒琼回忆说,自己当时一下就想到保罗,想到保罗说你们放胆传讲神国的道,并无人禁止。于是就使劲在那里不停地说啊说啊。后来一名国保吼起来,别说了,下来下来!于是她就下来并大声祷告。
站在粗暴蛮横的警察国保面前,工人学院学生舒琼经历了首次实习讲道,她感觉到上帝站在自己身后,全然没有惧怕。那么,其他人呢?
李英强和丁书奇、贾学伟、刘应许、李本立和聂博一起被拉进一辆大巴车带走。丁书奇大概率没法做主日证道了,李英强当时还不确定是否要临时接替他来服事,如果次日自己要做主日证道,该怎么办呢?他应该会在车上为此祷告。但是,他预备好了吗?
丁书奇传道: 五个弟兄相爱即可撼山河,那500,000个呢?
交托的细节,李英强和丁书奇都没有分享,但丁书奇获释后相当喜乐地谈到了当时的一些情节:“咱们弟兄相爱撼山河啊,这次被抓和以往相比有点特殊,五位弟兄被塞进一部车里,进派出所后被关进一间屋里,去了办案中心后还被关在一间屋里,这个经历和体验非常奇妙。我们彼此交通,相互挤眉弄眼,然后彼此拉手啊。”
出了派出所大门去办案中心时,丁书奇发现弟兄们姐妹们在派出所门口等着,还专门买了很多可乐,他说:“有好多瓶啊!我们喝着这快乐肥宅水,坐在党和政府所建造的非常先进的拘留中心里,我就看见是什么使得教会作为上帝真理的柱石和根基可以几千年存留下来。当然首先是在于神的道;那其次呢,就是这道在教会中生了根基并勃勃生长,在教会中生了根基,就是在一个个具体的弟兄姐妹身上生了根基。”
丁书奇说:“我在那瞬间就有一种感动,哇,如果我们有这么一群,先是5个、50个、500个、50000个乃至50万个这样的弟兄们在一起,那将会是怎样的景况呢?有这样一种经历,在信心之中、在忐忑不安中被主引领,一步步向前走,而且我们是肩并肩、手拉手。哇,这个感受太美妙了啊!”
丁书奇说,分享这段领受是鼓励各位弟兄们,在我们这间教会,上帝特别托付我们众人彼此服侍、彼此造就。在这样一个生命共同体里,我们弟兄们生命应当成长起来,承担起责任,来建造我们的福音村庄、福音小镇啊!
在警车上,丁书奇还和刘应许、李本立以及初次进派出所的的年轻弟兄聂博分享了一个他最近发明的术语——基督教乐观主义。他说最近琢磨一件事情,发现基督徒之所以能在任何处境中都保持积极乐观的灵性状态,是因为有上帝的恩典。上帝的真理丰丰富富,并且在任何处境之下,上帝都会为我们众人开出一条道路,而且我们是有盼望的人,不但在永恒中有盼望,并且在今生的任何处境之中,上帝总会使万事互相效力,使爱神的人得益处。
到周日上午,派出所的拘留室里只剩下丁书奇和贾学伟二人,李英强和刘应许、李本立、聂博之前已被陆续释放。 丁书奇对贾学伟说,这次我们恐怕又得被拘留一段时间了,然而贾学伟倒是很乐观,认为他俩也很快就会被放出去。丁书奇说,不管怎么样,看来我们是要在这里进行主日崇拜了。他问看管的警察几点了,警察说8:45。 丁书奇拉着贾学伟说:“来,我们起立!” 他俩庄严地站起来,面对窗户同颂主祷文,又背诵了使徒信经。 警察正在玩手机,斜着眼看了他们一下,没有干涉。
圣灵责备李英强,上帝打碎他的“酱油瓶”
可以确定的是,到了草市街派出所后一小段时间,李英强依然没有放下自己怀中的“酱油瓶”,他依然在和善地与带队警察交涉,他说这本来就是件很小的事,用四川话说就是个“渣渣事情”嘛,何必因此起冲突呢?你们这样大动干戈非常不值得……
就在唠唠叨叨的时候,他突然不说话了,那些企图缓解冲突的温和话,他说不下去了,上帝在那一刻将他怀中的“酱油瓶”击得粉碎。李英强代替丁书奇做主日证道,论到福音的优先性时,他在忏悔中回忆起这个时刻。
李英强长老和警察说完后,圣灵开始在心中责备他:你岂可轻看我做的任何一件事!我派这么多人来帮助你们认识毕业典礼这件事工的重要性,我派了这么多人,让他们开着大巴车,带着镣铐拿着枪,以此来证明这件事工的价值,而你居然说这是个“小渣渣事情”,你岂可轻看我的圣功!
李英强开始悔改,然后就向那位警察道歉说,对不起,我刚才说错话了,刚才上帝提醒我这不是“小渣渣事情”,这是上帝非常重视的一件事情,上帝非常看得起我们所做的这件事工。虽然我今天不过是漫不经心地在那里参加毕业典礼,就像一个打酱油的人,既没有穿正装,在其中也没有任何服事,但打酱油的我遭遇了一场大事,而我一直拒绝接受这种恩典,拒绝接受这样的福音……上帝把你们派来,向我们证明这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你说得对,这件事很重要,感谢上帝藉着你们来提醒我。
李英强长老向弟兄姊妹们忏悔说:“我一直在用这个世界的逻辑和他们打交道,企图说服他们,上帝重看这批在教会中受装备的同工,要使用他们,我却以为这件事情是平常。这实际上是两个国度之间的冲突,按照自己的国度逻辑,我巴不得那天风平浪静,开完会一起去爱筵,然后非常喜乐地回家。但恩典有时以我们看不出来的方式临到,我们经常以为恩典就是身体健康,一切事情都很好,但是我们经常认不出夫妻间不可调和的矛盾是恩典,我们经常认不出成群的警察冲进来是恩典,上帝经常用他的恩典来破碎我们心目中以宗教和道德的方式所建立起来的小小王国,上帝要使他的国彰显出来,因此福音的优先性要以十字架的优先性体现出来。”
李英强的忏悔在他主日证道里占据相当大的篇幅,他承认自己心里其实一点也不想经受冲击与逼迫,承认在很多服事中渴望自己的荣耀与平安。他说,我渴望教会平安、事工顺利,希望大家平平安安在一起,不经历这些搅扰与艰难就好了,因此,当恩典猝然临到时,自己没有认出来,当十字架已经活化在眼前时,自己想要逃避,不想背起这十字架,不想为十字架受苦。
他也谈到了一走了之的闪念,他忏悔说,让自己抛弃这个念头的原因仍然不是福音的优先性,而是自己心中根深蒂固的道德主义。他说,回头来看所经历的一系列失败,发现自己根本就不像一间教会的长老,而更像一家公司的经理,不想在危难时刻撇下同工,实际上如同用这个世界的逻辑维护公司的利益,然而这冲突的实质却不是警察和一家公司的矛盾,而是两个国度的冲突。我们属于基督而非这个世界,在世界与天国之间有一道不可跨越的鸿沟,而十字架是唯一的道路,唯一的桥梁。
两个国度相撞,贾学伟断了一条肋骨
在李英强长老阐述两个国度的时候,贾学伟和丁书奇被释放,证道结束后正播放《阿们颂》时,他俩回到敬拜现场准备做分享。 星期一中午时, 稍稍活动就胸口剧痛的贾学伟从医院出来,拿着一张C T诊断书,他的一条肋骨断了。 他这条肋骨是在两个国度的碰撞中断的。
贾学伟首分享自己的经历与领受,他说,工人学院颁发证书典礼为什么搞出这么大动静,很多弟兄姊妹都认为与李克强骤然离世之后的维稳有关。贾学伟所言非虚,有一位姊妹说,当舒琼在台上大传福音时谈到了生死,当然也提到了李克强这个名字,一名警察仿佛见了宝一样说:“呵,他们终于说出来了!”据她回忆说,成都市公安局政保处的警察陈蛟在现场态度特别恶劣,不仅对弟兄姊妹口出秽言,而且大叫基督徒和“境外势力”勾结,都是“汉奸卖国贼”,想颠覆社会主义制度。 舒琼的回忆与丁书奇的叙述完全吻合。
这是个多么意味深长的场面,在冲突的当下,无论警察还是基督徒,都各自看到了国度。 只不过其中一方有眼看不见那国度,有耳也听不见那国度的声音;而另一方站在此岸的国度, 却凭信心看到了彼岸的国度,而且追求那国的义。
多次被拘留的贾学伟很自然就从国度观上看待教会和他自己所遭遇的一切。他说当局的架势这次拉得特别足,如临大敌的各种氛围感都到位了,不仅采集各样生物信息,还从派出所拉到办案中心,走各种流程。由于五个弟兄始终在一起,因此,老“运动员”贾学伟和丁书奇都向“新运动员”介绍被拘留的经验,告诉他们什么话该说或不该说。
贾学伟当过深度调查记者,观察能力很强,再加上信主之后在不断试炼中生命增长凝练,让他的目光更加犀利。
贾学伟分享了一些特别属于他自己的经历:“派出所我已经进了不知多少次了,以前每次进去时都要做很深的单独默想和祷告,我要用上帝的话语和圣灵来坚固内心。因为接下来我可能会面对各种不确定的场景,包括审讯中的威吓、欺骗、麻痹。他们有一套话术,一般会说‘我们来谈谈天,冲下壳子嘛’, 他们会在看似闲聊的过程中捕捉漏洞,一旦发现就突破你。”
贾学伟说:“感谢主的带领, 刚开始几次进去时,我都像主耶稣在旷野里那样,要经历很深的祷告才能胜过试探,才不至于跌倒。和警察打过多次交道之后,我已经被主反复操练、破碎,我发现有些东西在心里已经很坚固了。这次被抓,我就觉得没有这方面的软弱。我很清晰地知道自己活在什么样的国度,那就是神的国度;我很清楚我是谁,很清楚我为何种使命而活。有了这样一种看见,在具体处境之下该如何应对就很好办了。大到共产党,小到青羊分局一个非常凶恶的国保,面对这些,我心里就不慌了。”
贾学伟说,上帝也会给他一些特别的提醒,今年九月与同工去探访一位姊妹,回去的路上突然被两个便衣警察从单车上拖下来拉到路边摁住, 他们就像地痞流氓那样很凶恶地威胁了他一顿。这两人是青羊公安分局的国保,其中一人名叫王超,这次被逮到青羊的办案中心,他就心里一咯噔,原来真是由这个王超提审。
贾学伟说,面对询问他只透露自己的身份信息,比如身份证号、电话号码,家庭地址和户籍籍贯也可以说,但当问到有多少人聚会,如何被召集来,谁组织、谁负责之类的问题,通通拒绝回答。王超说那咱们就谈谈心嘛,就当聊天;贾学伟说我拒绝和你聊天谈心,这和本案无关;王超说谈一谈我们就熟了嘛,贾学伟说,我们的关系要那么熟那么近干嘛?我跟你又不是朋友。
王超就示意他身边一个年轻警察,让他带贾学伟去某个地方,那小伙子一下就明白了,他把贾学伟领到办案中心走廊尽头的厕所。 年轻警察让他先进去,自己在外面抽完一根烟后进来……贾学伟平静地说,这个过程不想详细渲染,真的就是一句话——我结结实实经历了一顿暴打。而且,这辈子40多年来,从小到大挨过的打加起来都没有这次多。
从手法上看,这名年轻警察是一个打人老手, 因为怕留下证据,他绝不打贾学伟的五官,只打他的身体,他像被鬼附身一样疯狂朝胸口猛踹,贾学伟没有还手,只是大声斥责他,大声斥责他完全丧失了一个警察的职业道德与操守。
因为动静很大,有别的警察听见了就进来拖开他俩,另外那位警察对他的同僚说,别打了,打坏了动不了了,就会算我们办案中心的责任。
贾学伟回到审讯室后对他们说,你们如此粗暴野蛮,我不再把你们当作执法者,也不再配合讯问。在审讯室里,警察没再打他了,但依然不时揪他的头发,说很多侮辱性的话。 询问笔录打印出来后,贾学伟拒绝签字,他说过去每次都会在讯问笔录上签名,因为自己总有一天要见上帝,上帝鉴查一切,想让主看见“贾学伟”三个字,求他纪念。 贾学伟在讯问笔录上写了几句话,声明讯问期间被拉到厕所反复殴打。王超很轻蔑地把那张笔录揉成一团扔掉,然后又打印一份,自己写上“嫌疑人拒绝签字”。
贾学伟说,自己以前在派出所里没挨过打,那些经历就感觉上帝要在自己内心有个预备,就如同主耶稣在旷野里经历试炼一样,要经历魔鬼企图用谎言攻破人的灵魂;而这次挨打,就仿佛经历了主耶稣基督在各各他路上的经历,用自己身体的疼痛去体会主耶稣的痛苦,真的感觉和主的关系更加亲近了。
贾学伟说,有了这种经历,接下来自己好像就没事了,就等着主再来了。
这就是贾学伟弟兄从国度观的角度叙述的自身遭遇。从世界的角度来看,这是警察殴打嫌疑人; 从天国的角度看,这是分属两个国度的子民在彰显自己所属国度的本质。 一个国度的子民用忍耐与受苦来为天国主做注角,另一个国度的子民也用野蛮暴露自己所属政权的邪恶与流氓性。
当两个国度对抗时,舒琼向对方阐述真理
那么,在这次教案中,两个国度的对抗中就没有关于真理的交锋吗? 其实也是有的。
舒琼姊妹说,他和一位警察之间的交流还是很美好的,他们聊了很多,首先互相表明态度。对方说,秋雨教会是一个被取缔的非法组织;舒琼说,取缔是你们的事情,我们不承认; 对方说,你们可以去国家认可的“三自教会”敬拜呀; 舒琼说,我给你打个比喻吧,去三自教会就相当于一个女人嫁了两个丈夫,这是淫乱行为,我绝不会去;对方说,你们是不是应该遵守法律呢?舒琼说,我们当然遵守法律和一切公序良俗,比如我们不闯红灯…… 对方说,既然你们遵守这些法律,那你也要遵守宗教法;舒琼说,那就不一样了,这样说吧,你我没有个人仇恨,我们不是对立的……对方说,我们就是对立的,你们就是想跟我们对着干;舒琼说:那是你的领会,而我们只是为了信仰。这么多年了你们也应该知道。
舒琼接着说,为什么我不能遵守你们所谓的“宗教法”?因为律法写在圣经里两千多年了,上帝的律法从来没有改过一个字,这是属天的律法,是全备的律法;但是共产党也不过就100多年的历史,而就在这100多年里,看看你们的法律、宪法,都改来改去多少次了?为什么改来改去的,这不证明你们不完全会而且会犯错吗?如果你们的“宗教法”跟圣经有冲突时,我是遵守你的法律,还是遵守上帝的律法?你自己去想好吧!
后来到了派出所,舒琼还和警察交流了一些对婚姻家庭的观念。她觉得整个交流的过程是挺美好的,关键是对方态度也好。
相通的圣徒互相安慰: 魔鬼的计谋是什么?我们为谁受苦?
舒琼姊妹在分享的最后还要求多加一分钟,这一分钟的分享极大安慰了李英强长老。
舒琼说,听到贾学伟和丁书奇被打心里很难过,后来又听到李英强被警察在主日凌晨4:00多押到德阳住处,心里更难过。舒琼说,因为她深深知道这又是魔鬼的诡计,昨天她正好带了《魔鬼家书》,于是就在派出所里面看完了半本。
以下是舒琼的思考:“魔鬼的诡计到底是什么?如果打我,我身上会疼而心不会痛;但是如果他们打我最亲的人,我的心会很痛,但又无能为力,所以我就能感受到这种恶。他们放了英强,然后打他身边的人,让他看到自己没有能力保护他们,让你内疚,让你怀疑自己。其实在周六工人学院的毕业典礼上,上帝给我们的第一堂实习课就是要我们跟随基督。我们跟随的是主而不是任何人,我们为主打仗而不是为任何人,我们是为主受苦而不是为任何人;我们甘愿这样打仗受苦,这不是为了李英强而是为了主耶稣;不是长老让我们去打仗,而是主让我们为他去战斗。英强长老今天的证道是对这场征战的回应,福音的优先性其实就是我们教会的异象,就是那16个字——基督是主,恩典为王,背负十架,奋兴福音。”
就这样,我们看见共产党的警察想打击李英强的“软肋”,但他的“软肋”却反过来靠主坚固他。被打断肋骨的“软肋”之一贾学伟不愧是工人学院的同工,在分享时忍着剧痛也不忘再做一次招生广告。
贾学伟说:“我是从这这间教会里走出来的,我从这间教会里得到和继承的最重要精髓是什么?那些现在被拿走但也不必沉溺其中的又是什么?然后,带着这样的领受继续前行时最重要的又是什么?我认为首先不是房子,江信大厦两层楼已经拿不回来了,2017年到2018年那段非常火热的日子也没有了……我们的处境真是很艰难。”
他说:“但最重要的没有失去,那就是这间教会一直在持守的公开化异象,并为此而主动受苦,走十字架道路,这个属灵传统始终没有失去。 我非常盼望工人学院的学员们,你们在江信大厦的现场,在昨天这场冲击中,通过回顾我们教会的历史,能够把这个异象深深传到自己心里,然后带着这异象,藉着已经得到的装备,去服侍弟兄姊妹,去继续传扬并持守这个异象。”
贾学伟接着说,魔鬼拆不散我们教会,政府的逼迫也就那样,一俟我们根基稍微稳固,以后还要继续外展,去做更大的福音运动复兴事工。这样的事工需要什么呢?就是需要有一批真正愿意为主摆上的人,需要带着这种异象去服事教会的人,不管是在本教会服事还是被差派出去植堂或宣教。 不管遇到什么艰难,都会被这异象大大地激励。昨天的工人学院典礼遭到这么大冲击,其意义也正在于此。
贾学伟最后说:“我盼望这次特别的工人学院毕业典礼能够激励更多的弟兄姊妹愿意把自己摆上,欢迎你们报名参加工人学院的学习,下一年,我还会给各位搭配书单,和同工一起来服侍大家。”
在深夜中被圣灵准备的讲章
李英强长老周六中午被抓进派出所,下午4:00多被释放,直到下午6:00多点才被警察带回家。 晚上9:00多李英强和同工们开会,确定由他代替丁书奇传道作主日证道,戴志超传道领会,题目依然是《福音的优先性》,直到凌晨2:00多,等确切知道丁书奇与贾学伟不可能在天亮被释放,他才上床睡觉。早晨又按时参加8:00的晨祷,直到9:00主日敬拜开始。他不仅没有多少时间睡觉,而且也无法在正常状态下准备讲章,更何况这是临时顶班。
然而,上帝不仅砸碎了李英强怀里的“酱油瓶”, 而且在他深深悔改之后加给他力量,让他完成了一次震撼心灵的讲道。 上帝已经藉着这场短兵相接的政教冲突,将哥林多后书11:7-15的经文活化在他的心中。严格来说,这场证道不是他一个人完成的,丁书奇、贾学伟、舒琼、郝桂如、刘应许、李本立、聂博…… 以及所有经历这场冲突的弟兄姊妹都参与了这篇讲章的完成。
李英强在他的讲道最后一部分说道,现在有一种思潮已经深深地渗透在教会里面,那就是“成功神学”的思潮。所谓“成功神学”并不仅仅意味着你信耶稣就会得到满意的工作,美满的婚姻或好听的名声,“成功神学”也意味着不想透过十字架而自己做成事情。我们想要自己的各种事工成功顺利,我们想要自己这间教会影响力扩大,希望不经历苦难就可以成长,我们想要保住这间教会不被打垮。可是,教会是主的教会,我们都是主的人,主有时候会使用我们的“成功”来见证他的名,但使主也会在更多时候通过我们的软弱、失败、甚至死亡来见证他的荣耀。
李英强引用了一位中国神学家的话说,一个基督教组织、团契或者教会,不能把自己的生存看作终极目标,而要随时准备为了福音和他人的缘故被摧毁。基督的荣耀和他人的好处而非自己的生存,才是组织存在的目的。过于关注成功,实质上意味着靠自己的意思维持生存而避免死亡,这是出于数肉体的价值观;而从属天的价值观来看,真正的胜利是通过死而复活 。对天国的公民来说,真正的成功离不开十字架,因为从上帝颠覆性的逻辑来看,减才等于加 。虽然与十字架和福音为其侍奉的组织未必要让自己被牺牲被摧毁,但它起码要学习,不总是关心自己的需要和发展,而是如何多关心其他组织,如何在你死我活的世界中成为十字架的活见证。
李英强说:“这意味着我们愿意去死,我们愿意被摧毁,我们愿意被打倒,我们要抵制重建主义的诱惑,重建主义意味着教会做大,意味着教会在文化战争中取得胜利,成为这个社会上众人瞩目的荣耀焦点。我们要抵御这种凯旋主义的诱惑,因为很多时候教会正是通过自己被击打 、被践踏、被侮辱、被摧毁而使十字架的荣耀彰显出来。从‘129教案’以来,秋雨圣约教会的王怡牧师被抓,教会失去了宽敞漂亮的会堂而飘荡于旷野,从七八百人的教会沦落为没有聚会场所的一两百人的子民,艰难求生。从世界的观点来看,秋雨圣约教会从2018年12月9日就已经失败了,然而从属天的角度来看,‘129教案’不仅不是我们的失败,而且是我们的成功和荣耀,因为主看得起这间教会,看得起这群子民,上帝看我们配得上我们所受的苦,所以才使这些苦难临到我们;上帝不仅验中了王怡牧师为这间教会的牧者,而且让他成为许多教会弟兄姊妹效法的信心榜样,上帝要使用王怡牧师在更大的范围里传播福音,来见证十字架。”
李英强接着说:“从‘129教案’发生以来,这五年我们一直好不起来,有时我还很困惑,上帝为什么不能给我们一点宽松的空间,让我们在成都这座城市活得舒展一点,自如一点,成都有那么多基督徒有几千家教会,为什么总是追着我们不放呢?为什么苦难总是临到我们呢? 我心里常有动摇和软弱的时候。 但是现在,当恩典再次来临时,我内心充满了感激。主啊,感谢你。你让我们受苦是于我们有益的, 你要让我们更深的被破碎被熬炼, 好让我们真的成为你的仆人 好使我们真的能够见证你的恩典,这是你的十字架,这是你让我们背起来的十字架,而我们自己是不愿意背的。”
除了贾学伟那条断了的肋骨,这次对工人学院毕业典礼的冲击算不上一桩很严重的教案。上帝让基督徒在世人面前成为一台戏,而这一出戏规模虽然不大,但非常精彩,我们在其中看到了这个世界的大惊失色,看到了长老的跌倒与重新站立,更看到了弟兄姊妹在灵命上的丰富收获。 就像在深秋之际不经意打开一扇门,恩典之秋雨扑面而来。
感谢上帝!
几个问题,一个细节,兼作后记
曾经有一位秋雨圣约教会的弟兄,当警察斥责他为何要死黏着秋雨教会不放时,他说,这间教会有神。
问题来了:如何能证明这间教会有神?
这个问题很难回答,那不妨再问一句:如今上帝还会像当年和摩西交流那般与我们直接对话吗?
或者换一个问法:以马内利是可能的吗?如果是可能的,信徒们凭什么和上帝同在?
如果很难回答,那就继续问:常有人说,上帝会拆毁不合他心意的教会。那我们到底能根据什么来判断哪间教会合上帝的心意,哪间教会又不合他的心意呢?
如果还是很难回答,那就接着问: 所有这些问题,我们自己能思考出答案吗?
……
当然,对于上面这些问题,很多人会很轻易回答出来,会有各种各样的答案。
然后问题又来了:你如何判断自己的回答到底是自己的心思,还是上帝的筹算?
这些问题的确让人脑壳痛,那不如再定睛于人物吧。
上面讲到的四位角色都是秋雨圣约教会里的名人,一说起秋雨,他们的名字就会跳出来;然而,这间教会还有一大群貌似面目模糊的弟兄姊妹,他们极少出现于政教冲突的最前沿,但在教会面临历次严重征战与艰难时,也始终不离不弃。
在这次教案发生之际,有一张照片首先流传出来——几位姊妹坐在派出所的墙根下,脖子上头上缠着怪异的东西,后来知道那原本是一包送给孩子们的旧衣物,因为天气冷,她们就把这些衣裤当成帽子和围巾用上了。
这是一张平常的照片,若不说明情况,你可能懒得看第二眼,有一位姊妹在手机上将这张照片端详良久,然后说了一句话:他们就像当年守候在耶稣坟墓前的妇女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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